喝完庆功宴,三十五岁的文化馆副馆长高希再也撑不住了。
他全身疲惫,一头倒在办公室沙发上睡着了,睡得很沉。
但是现在...怎么有了脚步声、说话声、哭泣声,还有吵闹声?
高希被吵醒了。
困意仍旧深沉的高希不堪忍受,费力地睁开了双眼:“我说,怎么……”
他原本是想问“怎么回事”,但现在......这是哪里?
他闻到一股浓烈的中药味,然后吃惊地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八尺余长的榉木架子床上。
这张床显然已经有些年头了,不少地方的漆色已经斑驳,有些地方的图案晦暗不清。
床边不远处,有一架木制古屏风,上面是一幅山水画,还配了一首古诗。
一时之间,他也没心情细究屏风上的古诗到底写了些什么。
高希诧异地半张着嘴,使劲转动着脑袋,来回打量这间古色古香的房间。
室内的各种物件,看起来都像古玩,而且居然“全是古玩”,没有一件现代物品。
这哪里是高希的办公室!
一个戴着灰头巾的圆脸小厮见他醒了,一边嚷着“二少爷醒了、二少爷醒了”,一边转身向外间奔去。
吵闹声正是从外间传来的。
“...我听说了,上半年的田赋你家一直拖着呢!不能再拖了,你家再不交,衙役就要上门拿人了...你可以卖地啊,说了几回了,你别指望有人出高价...”
“爷叔,这就走了?我送送你...”
“太太,二少爷醒了”
“啊?你说什么,醒了?”
一阵凌乱的脚步声......
田赋,衙役?什么田赋,什么衙役?
高希听不真切,只觉得脸袋沉重,也听不清外间在吵闹什么。
此时,高希的面前正坐着一位老者,看起来刚给他诊完脉。
见高希醒了,老者的脸色显然舒缓了许多。
他转过身去,操着一口浓重的松江口音,带着庆幸的口吻,向刚刚从外间匆忙走进来的中年妇人说道:
“啊呀呀,性命交关、性命交关啊!宜在好了(现在好了),么关系了(没关系了),平安了!”
“哦,那就好,那就好,观世音菩萨保佑,观世音菩萨保佑...”中年妇人本来满脸忧愁与焦虑,听到这话,长长地舒了一口气。
然后她闭眼,继续轻声默念了几声观音菩萨的名号,这才睁开眼,满脸慈爱地看向高希。
高希正一头雾水,傻愣愣地看着这位约莫五十多岁的妇人。
她见高希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,便吩咐道:“静香,快,去换盆干净的热水进来,二少爷出了不少汗,要再擦一擦。平安,快侍候胡老先生去外间吃茶、开方。”
唤作静香的小丫头端起水盆,忙着去外间换热水。
刚才那个戴着灰头巾、唤作“平安”的圆脸小厮走了过来,搀扶胡老先生。
胡老先生,一位年逾古稀的老秀才。
他当年得中秀才意气风发,之后却屡试不第,便回乡坐馆当起了教书匠。
收入不怎么样,日子固然也就清苦。他略通医术,时不时帮乡民把脉问诊,既解了乡民的看病难问题,自己也多了一份收入。
此刻,他拿过身边的拐杖,一只手搭上了小厮平安的胳膊,“哼哼唧唧”费劲地站了起来,颤颤悠悠地去了外间。
看着眼前的这一切,高希恍若梦中。
是梦吗?高希努力回忆。
上午,他参加了一场文化馆主办的明代历史研讨会,他是该项目执行副馆长。
中午,是庆功宴。他从这一桌跑到那一桌来回敬酒,推杯换盏,克尽地主之谊。
然后...然后...他记得自己实在撑不住了,踉踉跄跄回到了办公室,便胡乱倒在了沙发里。
没有什么不对啊!
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?
高希伸手使劲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腮帮子:啊哟,还真痛,这不是梦!
“这是哪里?”高希挣扎着想坐起来。
他用手一撑,却感觉自己虚弱无力,刚抬起一点身子,又一下子跌回床上,嘴里禁不住发出“啊”的一声。
身体的感觉完全不对,仿佛这身体不是自己的一样。
他这才发现自己常年健身练就的粗壮手臂不见了,代之以白晰的皮肤、纤细的胳膊。
“勿怕、勿怕,希儿,有姆妈在,有姆妈在……”中年妇人满怀关切,轻言抚慰。
她握住了高希的手,用手中的帕子轻轻地擦去高希额头上的汗珠。
高希看到,她的眼角分明还挂着泪水。
姆妈?这是我妈?
他仔细端详着中年妇人,看她着急、心疼的样子,倒和前世的母亲一色一样。
但高希的状态仍旧是懵懂的,好像庆功酒还未醒来一般。
他使劲摇了摇头,努力想找到“来时的路”。
不就是多喝了几杯,在办公室里睡个午觉,怎么就躺到这里了呢?
田赋,衙役,古色古香的屋子,着古装的人.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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